第二天,明达再次约了苏珊开会。会议室是主控区的内侧单间,四周隔音良好,灯光比主区略暗。面板上投出的模型图清晰可辨,神经映射图与仿生芯体的连接轴高悬于图中央,两侧分别标注“神经源”和“感知中继”。
这次没有其他技术组人员在场,苏珊坐在右侧终端,翻看屏幕上的试验阶段记录,眼神在参数栏前停留几秒。
“你确定?”她问,语气很平,不带情绪。
明达点头。“动物实验阶段已完成,目前所有数据路径稳定。传输滞后低于预期,损耗率基本可以忽略。”她说这话时目光始终落在面前光屏,像在陈述一项再普通不过的工程决策。
苏珊没有接话,而是将目光转向坐在另一侧的扬西。
扬西穿着日常研究制服,坐得很直,双手交迭放在腿上,眼神沉静。他没有插话,只在苏珊望向他时,微微颔首。
“也就是说,”苏珊合上终端,“你们打算跳过模拟连接阶段,直接以你们俩为实验对象。”
“是。”明达回答。
“连接目标是你大脑中枢神经,与他的芯体中枢。”
“是。”
“而不是和任何一块外部数据储存芯片。”
“对。”
苏珊没再说话。房间一时间只有模型图旋转时微弱的频响。她的手指在终端边沿敲了一下,指尖略硬,像是在逼自己从某种情绪中抽离。
过了几秒,她才开口:
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?”
“明达。”苏珊看她,声音压得极低,“你是在拿你自己的意识系统,与一个已经具备独立神经网络的仿生体进行深层绑定。你的大脑是有边界的,他不是。”
明达没有回应这句话。
“我无法预测你们之间的信息流会如何回流、交叉、重组。”苏珊的语速略快了些,“你很清楚这类连接所依赖的是微观量子干扰链,而不是线性电信号——这意味着,一旦连接稳定建立,它不会像一般脑机接口那样清晰标注输入与输出。它可能会形成共享层,甚至——你的意识会被无数信息入侵。”
她没有说下去,只是看着明达,像在等她哪怕一次犹豫。可她没有。
苏珊沉默了很久,还是开口:“你有什么……非得和扬西连接的理由吗?”
苏珊问完那句话后,会议室陷入一次更深的沉默。
明达望着屏幕上的模型图,没有立刻回应。
神经映射线在图像中缓慢旋转,嵌合点呈不规则节奏闪动,如同微观世界中一次未被记录的脉冲。
她的指节贴在终端边缘,轻微用力,像在逼迫身体做出某种回应。
“……我觉得,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不高,“我的记忆,好像缺少了什么。”这句话说出口时,她眼神仍未移开屏幕。“而这部分,也许在扬西体内。”
苏珊没有出声,只是缓缓皱了眉,这一句触碰了某个她不愿轻易打开的门。终端右上角跳出系统自动记录提示,她下意识将其关闭,接着关掉整块光屏。
“有些话,”她低声说,“在这里不方便说。”
明达侧头看了她一眼,两人对视几秒,彼此没有多言。
明达点了点头。“晚上来我家,”她说,“我会把事情讲清楚。”
苏珊没有反对,将手指从桌面缓缓收回,然后起身,带走了随身终端。
她离开后,门扉自动闭合,气流在静音系统里被迅速回收,房间恢复沉寂。
扬西一直坐着,直到感应器确认她离开了安全区域,他才抬头看向明达。
“你不相信我昨天的话?”他问,声音不高,却落得实在。
明达靠着椅背,没有立刻转头。
“我没有不相信。”她说,语气平稳,“但我想,我们总不能一直被动地等待——等你脑海中那个声音再次出现。”
她转过头来,望着他。
“你自己也说,之后再没有听见过。”她顿了一下,“而且那声音的出现,与做爱是否发生,未必有直接因果。我们已经做了第二次尝试,结果依然是空白。”
扬西没有接话,只是眼神沉了几分。
“所以我们需要新的路径。”她继续,“不能靠偶发的奇迹。”
他微微前倾,掌心按住膝盖。“但这个实验对你来说很危险。”
她看着他,没有闪避。“我知道。”
“你不是为了科学做这件事。”他低声说,“你是为了找回什么——而你不知道那个东西会不会让你失去更多。”
明达没有出声,她知道他说得没错;但既然已经迈出了一只脚,总不能因为害怕未知,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。